他们又把任务变成了春游。
斩岛的视线从快要脱离队伍却还在吵闹的平腹身上,转移到佐疫看似平淡无奇实则阔如宙宇的斗篷上。上一次全员到齐还是为了逮捕亡者真希,同僚陆续来到废校支援,真正干活的看上去只有谷裂,但事后回想起来,每个人都起到了必不可少的作用。于是环环相扣,最终他将项链重新交还到了真希手上。
斩岛不对搭档做过多评价,和佐疫在一起有默契,枪枪到位刀刀入心,靠眼神交流完成的是任务,和其他人靠言语交流靠自己完成的也是任务,仅在于快慢之别,上司交代的工作总能完成,便没有什么可抱怨。
为数不多的时间他与田噛做过搭档。当然,主动请缨这种事在田噛身上永远不会出现,即使是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也是确认到人员安排名单上的名字有自己,才懒洋洋地提著武器靠在门口,等待斩岛的到来。
斩岛与他也不需要言语交流,相比起长久以来的默契,田噛在意识上往往先于斩岛一步之多。因此表面上的偷懒——实际上也是,完全建立在完成了自己那部分工作之后。
该清理开的道路清理好,有必要时将提灯交付出去,支援也点到为止。除此之外多出来的部分是在面对敌人应接不暇时,背后倏然冲出的锁链。田噛的诸多行为都在努力透露尽好本职工作就可以的讯息。
——他们原本就不需要过多的交流。
斩岛停下脚步。
午后的阳光穿过嫩绿错落播撒在地面,带着些许暖意。过于繁茂的木枝交叉在一起,树叶飒飒摩挲,落下几片飘到他发顶。他若有所思地四下张望,总觉得在这一双手就数得过来的队伍当中,好像有谁落队了。
他的视线追寻着队伍末端看去,就连抹本也好好跟在其中,走上石阶,向着更高的地方前进。
少了谁?
这似乎变成了一个难题,让他不得不蹙眉细细思索。而答案却在他将要想起时不请自来——有人用鞋跟磕了磕树干。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树叶簌簌作响中格外清晰,他抬起头,田噛正倚靠在那棵树上阖眼小憩。
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对方的军帽隐匿在叶片之间,透过树冠映射下来的光线恰好打在狱卒的标识上,那只金属的眼睛正闪闪发亮。
斩岛为寻得的答案松了口气。他走过去,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见到田噛的瞬间开始成形。
那是一句想要说给田噛听的话,似乎不太重要,但他觉得有必要让田噛知道。
“……岛、斩岛——!”
却又停住了脚步。
斩岛看向声音的主人,顿时开始茫然自己何时与其他人拉开了如此长的距离。佐疫在更远的地方对自己招手,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不知是对方音量提高了多少分贝才勉强听到。
他得追上去了。
然而这一声呼唤也中断了思考。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忘了个一干二淨。他完全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再抬头也不过是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刚才想的事情十分无关紧要。
所幸这一次田噛睁开眼睛,赏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与斩岛的视线对上,又移到佐疫他们所在的地方,毫不掩饰倦意地打了个呵欠,“去吧,我一会儿就跟上。”
斩岛踌躇了下,试图重新措辞,然而脑内不愿多给他面子,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他也只好作罢。
“田噛。”
“嗯?”
“记得跟上。”
“哦。”
再多重复全无意义,斩岛知道对方不冷不热的回应已经是全部的态度了。他不再提醒,重新踏上上山的路。
彼时,被风摇动的树叶在耳边喃喃低语,像是在催促斩岛快点回头。但正因为田噛承诺过一定会追上来,斩岛格外放心地继续向前迈开步伐。
很快,那一片树林就被抛在身后了。
早上从办公室出来,如斩岛所言是路过食堂,佐疫正把几人份的便当盒放进篮子里。米饭,煎到焦黄的天妇罗还有炸丸子的诱人香气从斩岛鼻子下面悠然飘过。
他对食物或许比追捕亡者还要再敏锐一点。
佐疫察觉到他的视线,却是苦恼地对他摇了摇头。
“很抱歉,斩岛。这是为任务中途休息准备的,厨房里剩下的吃的……”
“被田噛拿走了哦。”从后厨探出头的锥华补充。
他当然不会为此特意去找田噛。然而缘分如此,他走进休息室时对方恰好窝在沙发里打游戏。装着炸肉丸的便当盒放在田噛手旁,一眼看去里面只剩下两个。田噛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肉丸上,咔哒咔哒的按键声始终没有停过。
斩岛走过去,田噛便停下了动作,顺手拿起一颗丸子丢进嘴里。
在那一瞬间,斩岛觉得田噛露出了挑衅般的笑容。
那必然是错觉。
田噛向来不会做出这样多余的表情,而刚才的错觉仅仅因为他的动作中蕴含着某些暗示,或者说是带着得逞的胜利意味。
另一颗肉丸也被田噛拿了起来。斩岛走过去,一把握住田噛的手腕,弯下腰就着对方的手,将肉丸咬进自己口中。齿舌无可避免地碰到对方的指尖,留下一点水渍。他发现田噛僵了一下,然后挑起眉,用眼神代替言语发出诘问。
斩岛紧接着也表现出一丝困惑。两个人维持这种怪异的姿势僵持着,好像不等对方先开口就继续各做各的雕像。尽管斩岛知道他再不说点什么恐怕下一秒砸过来的就是沙发旁立著的某种尖锐武器,但他仍旧没能松开手,想清楚这样做的理由。
结果打破僵局的是平腹。斩岛从对方进门便窜到田噛面前开始吵嚷的语句依稀辨认出几个字眼,串联在一起便解释了为什么肉丸在田噛这里——是用来堵住平腹的嘴的。至于为什么最后还是全部进了田噛的胃里,斩岛没有去想,不过他也因此顺利松开手,迅速离开了现场。
总归不会是为了向他挑衅吧。
他们没有值得相互欣赏的地方,成为同僚数百年间的交流也都缺乏可陈。斩岛一贯严谨刻板的作风就同田噛的投机取巧相左,当斩岛还在思索如何把任务报告写得短小精悍,田噛已经甩手随平腹在报告书上用涂鸦说明一切了。
也因此他们之间传递最多的其实是巡逻值班表。
今天又是你和我,斩岛说,然后田噛抬头看他一眼,连知道了三个字都为了节省体力而吝于回答,只用眼神表示听见。有时却等到巡逻时间了,还需要斩岛亲自去提人才肯动身。
就像刚刚他脱队去休息,只有斩岛发现了一样。所有人都对田噛的我行我素习以为常,斩岛与他无非多一点平日无声交流的默契,让他不得不更多注意这位同僚究竟有没有及时跟上。
斩岛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走过了林荫遍布的长廊。此时午间阳光正盛,淋在众人身上,又因为流云的遮挡没有过于刺眼,有着让人发倦的微风的舒适天气里,他们此次任务确实也很像是春游。
-TBC.